《免死森林》（上）
*捏他/私设某著名历史人物有，大家把这篇文当架空看就好别在意细节（不，请把这人往死里喷）
*一切都是哥伦布的错！（要脸？）
*各种繁琐堆砌中二病，后半篇力不从心文风魔性，慎入
第一幕
没人知道这座森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时，在英格兰沿海一带，船只还很稀少*。每当星星的光辉照亮水底世界，宁芙就与波浪柔软的影子嬉戏。她采撷群星的光芒，用岸边的金色芦苇编织成闪闪发光的项链戴在颈上，除此之外只在胸前装饰一对贝壳，显得明朗而美丽，活像太阳漂亮的小女儿。森林边缘即是海岸线，月神的赐福者——兔子与海风为她带来陆地的气息，还有陆地上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
“‘海里有鱼，俗人有爱情，哲学家有感叹性的话语*，富人有庄园，我则有这座森林’。”某天，她学着大陆上的女王，压低嗓子说出这狂妄的话语，“啊，可笑至极，分明我才是这座森林的主人！——这职责不是众神之王赏赐我的，而是森林中的万物给予我的。正因如此，这职责才显得无比珍贵！我的子民们并非因为权力而服从我，也并非因为寻求庇护而辅佐我，他们是真正的爱戴着我呀！
“而我，我作为君主，即使无法常常上岸，可每当听闻又有我的子民代替被免罪的外乡人化作一堆白骨时，我又何尝不是第一个知晓？我的心灵被多么旺盛的愤怒的火焰烧灼着啊！我当然知道人们是怎么称呼这里的：白骨之森、女巫之海、恶魔栖息的地方。他们又可知，常人一进这座免死森林，便被神明免除了所有罪孽；而那些可爱的、无辜的生灵们，却承担了他们的罪孽，作为惩罚变成了一堆活着的白骨！......可我们都知道的，让人类——那肩负原罪的生命体、神明最宠爱万物之灵、毒龙的子嗣——甘愿肩负自己的十字架，就如同我此时对大海埋怨它的胸怀过于宽阔，让波塞冬将海中珍珠制成最为璀璨的星以妆点这英吉利海的天空，让他命令大海不要用波涛拍岸，让海浪不要卷走房屋、别让无家可归的生灵哭泣一样，是绝无可能的事。如果我真能改变这大海（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困难呢？），我定会让它卷席上大地。即使雅典娜的橄榄树曾予我恩泽，即使耶路撒冷的圣民曾经将我歌颂，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意志，正如可鄙的人类不会动摇他们的意志一样！至少，那仁慈的正义女神将会为我判决......
“......不，正义女神绝不仁慈！她本应当是公正严肃的，却偏偏对我和我的森林王国如此残忍。看哪！——在那弥漫着淡蓝色雾气的欧石楠中、在那嫩绿纠杂的菟丝子中、在那闪烁着晶莹光辉的龙舌兰中，本该仰卧着灵巧的羚羊，蜷缩着小巧的灰兔，跳跃着轻盈的百灵鸟，我的兔儿不会失掉上帝塑造的身躯，我亦不会被赫菲斯托斯在心头种下名为憎恨的火苗。每当想到那位女王，想到她作为处女过为轻薄放荡的言辞，想到她不知内情而吐出的傲慢话语，复仇三女神便与我形影不离。我知道这番渎神的话语定会招来灾祸，可我并非代表我的子民的意志，只是倾吐我自身的想法——且慢，那山毛榉树后的身影，可是我所怨恨的那位女神？”
随着激昂的话语，宁芙的情感渐趋强烈，最后终于爆发。她猛地窜出水面，金子般的发丝在月色下抛出一道水波虹光，如同猛地翻开沾露的叶丛而露出后面辽阔的天际与悬挂着的彩虹一般。可当她用一双人类小巧的脚接触到朴实厚重的土地时，那女神的身影却如雾一般飘飘散去了。
“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宁芙在极度的悲愤中叫道，“让宙斯所操纵的雷电夺去我的生命吧！这是使我不再诅咒的唯一方法。——不，不行，在此之前我必须去那女王所在的国都，让她了解孰真孰假。为何这人世的小小女子竟敢对我如此傲慢？我不仅是这座森林真正的主，我也是名女神呀！”
只剩一副骨架的白兔用自己空洞的胸膛抵着她的胸脯，“我的父，”白兔说，“我们不叫你母亲，因为您对我们赐下的恩泽并不是一个女性能够做到的，同时您还兼有男性的刚强与理性；现在我恳求您不要失去这份理性！”
海浪与群星亦柔和地絮语。被子民们劝慰着，宁芙脸上激动的表情逐渐化为平静：“是的，作为你们在人世的父，我不能就此莽撞上岸。我......我将要以愤怒为礼裙，以怨恨为发饰，以诅咒为颈圈，以星光为手环。我——我要夺来女王的禁令，我要让凡人再也无法靠近这座森林一步——我知道我能够做到！”
子民们知道君主的意志已不可更改，于是将新编制的金芦苇系在她的双踝，祈祷它们伟大的父亲能够平安归来。
第二幕
女王的寝宫阴森森的。那雕刻着一对铜天使的壁炉、那倒悬着的黑水晶吊灯、那插满馥郁白玫瑰的中国花瓶，都在冷冰冰好似冻结的大海的月光下显出青色的、不祥的光晕。女王正摆弄着玫瑰花的颈子，削光了刺的茎干有木质的粗糙感；那些稍稍枯萎的玫瑰，则从可爱的知更鸟图案的浮雕窗上一掠而过。
“噢！老天！”手环上的星星轻轻抱怨起来，“这可不是一位淑女，尤其是一位女王应有的举动。”
宁芙并不感到奇怪。星星能看到的东西比凡世万物都要多得多——离皇宫还有几公里远呢。
“我想，”她说，“皇宫里正在举办舞会吧。”宁芙拨开金发，挽起了一枚贵妇人式样的发髻，蜷曲的发间卧着一弯纯黑的水晶。她脖颈系一枚紫色宝石，身着如怒火般艳丽的礼裙，层叠的褶皱与花纹间点缀着芦苇编制的波浪状穗子，它们闪耀着阳光的色泽，又兼有沙滩的明丽、金子的华贵与草木的芬芳。她的手环、脚环和项链都熠熠生辉，好似在黑暗的怀抱中冉冉升起的新的太阳。
“父亲，您说得没错。我看到那些灯火通明的圆顶宫殿里满是踩着皮鞋风度翩翩的男士和戴时兴宽檐帽的女士们。大厅还正点着两百支蜡烛呢。——真该死！我们的光芒分明比那些白烛美上十分，可他们却争先恐后与狄俄尼索斯共舞，又岂知夜晚的天幕较之狂欢的舞会，较之酒神的葡萄藤头冠、紫金长袍和他吹响的笛更令人精神振奋呢！当我们从女神的轻纱中显出面容时，多情的诗人便将我们歌颂，崇高的祭祀便向我们跪拜；我们在父的怀抱中诞生，我们在塞勒耶的光辉笼罩下环舞，我们银色的琼浆比葡萄酒香甜百倍！”星星正如那天劝说宁芙一样，絮絮地抱怨起来。芦苇则哀声道，这让它想到冒着热气的石蜡。
“噤声，我的子民们。我将要去参加这场舞会，我将要盗取女王的权威之象征，我将会以她的名义颁布禁令，让我的王国永归和平。”
“可这太难了；混入皇宫并非最好的选择。”
“我可有办法。看我的吧。”宁芙说着将身躯用一袭黑衣笼罩起来。子民们妄图揣度他们的君主的意图，但这正如孩童妄图渡过成人亦无能为力的深渊一般，于是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宁芙将黑衣覆在头上，扮作吉普赛老人的模样（见鬼，金羊毛！她真的带了金羊毛！），手捧一枚剔透的水晶球，装作步履蹒跚的样子向皇宫走去，轻声念起咒语：“众星之子，你这至高无上的光芒，请予我银之预言；狩猎女神，你这驰骋大地的骏马，请赐我金之慧眼。无缘耶路撒冷之贵位，无缘巴比伦塔之尊威，但求......”
“嘿！滚开！你听不见吗？滚开，老瘸子！”
身后传来的叱骂声让宁芙慢腾腾地走向一边；而一声青年的喝令让她停了下来：“等等，你这吉普赛人，凶恶的豺狼！你刚才在念叨些什么？”
“毒龙牙的子嗣啊，现在立在你面前的是一名伟大的预言家！你竟敢如此言语，满口毒液，堪比雅典娜盾牌上的墨杜萨？”宁芙回敬。她停住步子却并未扭身，这一举动无疑触怒了提问者。
“好啊！吉普赛人，我要你预言自己会怎么死！”青年人叫道，“我可总算辨清了你那该死的咒语；你侮辱阿尔忒弥斯之名，你妄称神之信使，你竟敢——你这邪恶的巫师！”
“何等读神的话语啊！——你，你身为（她迟疑了一下）一位贵族，却满口污秽，妄辱吾名！你在人世的浮名竟能成为理由吗？”
“啊，吉普赛人；啊，恶魔！你的斥责我已经听够了。”年青的贵族说，“然而你的言辞似乎有所依仗，你的神情仿佛有所凭智；若是将你送往皇宫中，全知全能的童贞女王必会给予仲裁：她会辨出你究竟是个巫师还是个预言家，而你必定会以鲜血向天上的父谢罪。现在，跟着我的侍从，快走！”
“事就这样成了；我甚至还没用金羊毛呢。”宁芙想，“你这伊阿宋，你这不忠的丈夫；我并非美狄亚，不会向你祭献神膏也不会把巨人脚后跟的秘密告诉你*，但我同样无须你帮助了。我自身的力量不是比神祠里的神祗更为伟大吗！我的王国难道对横来的屈辱毫无反抗之力吗！啊，踏上这熟悉的道路，我已经听见凯旋的号角声了。”
她摇摇晃晃地跟在了仪仗队后面，经过敞开帘子的马车时悄悄看了他的脸一眼。他很瘦弱，脖颈细长，有一个弥漫着忧郁灰气的前额；头发和眼睛都是纯黑色的，并且同样细长。眼尾向上挑，显出还未消去的怒意；嘴角却向下耷拉。一对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好一个正因思虑而苦闷的漂亮青年，可装饰繁琐金光闪闪的白礼服令他像个养尊处优的颓废者，病弱无力的上流阶级最不堪的代表。宁芙还注意到他的皮肤是一种很奇妙的橄榄黄色。
“他是谁呀？看起来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宁芙轻声问。
“我知道这个青年，这个倨傲又可悲的公子哥儿；他流着一半指南针国度的血。他母亲迷人的东方头颅长在他脖颈上，可他父亲健美的西方体格却与他无缘。我曾见他因容貌被儿时伙伴欺凌，我曾见他因语言被神父修女厌弃，当他终于摆脱后者时，他姊姊却在压迫下自愿回归天父的怀抱——那之后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反倒压垮了他，那副病弱的躯体仍残留着黄金时代*的伤疤：他无疑是那邻国国王的教子。”
“尽量说得简单些，我的臣民们，放低声音。我已经看见有一位士兵以怀疑的目光望着我们了。”宁芙快速地、小声地说，一边眺望着远方恢宏的巴洛克圆顶皇宫；在皇宫下却有威风凛凛的骑士驾驭着一匹骏马极快地向车队奔来，使行进的男人们感到分外诧异。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露出了东方贵族的一双绑结子的麋鹿皮靴。 来人上前附耳低语，宁芙的金色芦苇发出了焦躁的呼呼声。
“尊敬的胡缇·法利耶斯科特*阁下……我很抱歉地……”星星轻轻转述着骑士的话语，忽然陷入沉默。
这沉默无疑使它的父亲产生了新的焦虑。
“发生了什么？啊，我亲爱的臣民，赫拉袍上的钻石——借用你母神的光辉，告诉我一切。”宁芙压低声音，在一片因紧张而喃喃的车队中却显得毫无必要。
“我的主人，你得知道，我一时的犹豫并非对你的不忠。”星星的光芒闪烁几番，最终倾吐出那足以令她丧失理智的话语。
“——女王死了。”
第三幕
“请您用东方伟大的占卜术为我们指点迷津……”
当报信骑士与胡缇开始交谈，而车队围绕着一团篝火坐下并开始分享食物时，宁芙总算从震惊与歇斯底里中冷静下来，眼见要受阿瑞斯*的欢笑感染，就在这时她的束缚被解开了。
“喂，好点没有，老瘸子！方才疯了似的忽然又叫又跳，该不会受了湿婆*呼唤吧？”穿着粗布衣服，黑色幽灵一样的侍从笑话她。啊，该死的黑鬼！被奴役惯了，对主人谄媚一口一个老爷，却对更加低微的人横加侮辱！宁芙恼怒地按着磨出血痕的手腕，攥紧了断裂的麻绳。
“您不该这样冲动的。”
“所幸您的理性并未离您而去。”
星星和芦苇的责备令她清醒。她咬着牙，藏起眼泪：“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呢？克丽安·阿普塞德当已经确实地死去了，盗取禁令也无济于事；我做的一切都是枉然！与其祈祷她的下任能够拥有更加良好的德行，不如由我自己去称王！”
方才，星星已经向她说明了它看到的东西：洒满地面的鱼鳞、巫师的尖帽、倒在地上头戴面纱的女王。女王的胸口已经停止起伏，束腰也散开了。她无疑已经死去，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她提起华丽裙摆，走下大厅台阶欢迎来客的一刹那，忽然如遭重击，像那被剪开梗子扔出窗棂的白玫瑰一样泫然落下了。
“那是一只被杀死的知更鸟。”宁芙有些难过地说，“我虽厌恶女王，也不禁可怜起她来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杀死了她吗？”胡缇尖锐的质问忽然刺到跟前。宁芙在惊骇中抬头，那贵族少年正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身边的侍从都恭敬地退到了后面。
“看来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芦苇悄声说。
“您这位大人物，为什么总是刁难我这老人啊！”宁芙忿忿地，装作一位暴躁的老者。
“我正打算到了皇宫便让女王审判你，而我说完这话不到五分钟女王就不幸罹难——你是使用了什么邪恶的法术吗？”胡缇那双艳丽的、眼角上翘的黑眼睛阴沉地盯着吉普赛老人。
“该死。这小杂种总是生事。”芦苇恶狠狠地低吼。
“我为你祈祷，亲爱的。看来你已经被波塞冬日常的咒骂玷污了，三秒之前你还能保持文雅真是个奇迹。”星星说。
“去你的（fu*k you），我能生长在海边本来就是个奇迹。嘿，我都忘了，以我们正常的音量交谈，除了父亲，都必须靠得极近才能听到。我们其实没必要压低嗓音。”
宁芙被这不合时宜的闲谈逗乐了。她的笑容更加激怒了贵族少年。
“等等，”她抢在胡缇之前开口，“我知道女王死去的原因；在大厅里是否有大片鱼鳞？”啊，感谢上天，她的理性并没有弃她而去，反而以更加有力的形式展现出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果断掀开了吉普赛袍子，露出底下动人的形象。
“那鱼鳞是我撒下的；我是女王的守护神。”宁芙头一次感谢神明赐自己智慧的头脑，面前的人们都被她这一手吓住了，她要趁机抓紧时间灌输谎言，“我拼力与杀死女王的巫师搏斗，过程中受伤了。我怀疑他逃出了皇宫，因此假扮吉普赛人试探你们。”
胡缇的脸色顿时如同雪一样苍白，衬得那双阴戾的吊梢眼黑得像夜晚。病弱的贵族稍稍受点惊吓就受不了了，开口的音调都在发颤：“小姐，你、你分明没受伤……”
宁芙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道变出的鱼尾，将其化为纤细双腿后理直气壮地展示那些被麻绳磨出的血痕：“除此之外我身上还有更多伤，所以一直瘸着腿。相信我，你不会愿意看到它们的，我粗鲁的小男孩。”
宁芙暗暗敬佩自己，可瞬息之间，面色发白的就成了她。
——或许是因为面对神祗，或许是因为面对女性，胡缇的口吻判若两人：“但，水中女神啊，请您告诉我方才的那两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星星几乎要恳求它的母神了；而芦苇从未如此刻般相信过奇迹。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听觉过人就可以做到的；我敢立誓这绝不是。父亲，这位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这两个声音。”胡缇肯定地答道，“有谁在说话？”
在他发话的瞬间，宁芙立刻摘下黑水晶发饰扔到地上，化为一片怨恨般深邃的幽渊；她使劲拽住胡缇的衣领跳入其中，那裂口即刻合上了。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粗鲁、傲慢、满口污秽、该被烧死的人！你怎敢怀疑天父之权威？你怎敢质问神祗之隐秘？你怎敢……怎敢对我如此无礼？作为神祗，我饲养石榴与孔雀，是众神之母赫拉所保护的一员；作为生灵，我足系星光与芦苇，是大海之神波塞冬所拥抱的一员；作为战士——来到此处捉住杀害女王的真凶，欲要将你铲除的战士——我身负愤怒、怨恨与诅咒，是战无不胜的魔神所赐福的一员。若非记挂我的王国，我定要让你得知我的恐怖，你这野蛮人，你这杂种——你这东方的怪物！”
在深渊底部的一片漆黑中，宁芙抛弃了应有的态度，将最为恶毒的言语向不知所措的可怜贵族倾倒一空。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她巧妙地将自己的辩白插入连篇斥责中。胡缇茫然地看着她，黑暗中唯有宁芙的脚链放着光芒，好像一轮新生的太阳。
连这光芒都无法照透的，沉默的海水淹没了两人。
“……我的确是怪物。”半晌，胡缇用冷静的声音说，“我是丢下姐姐、独自逃过神罚的怪物。”
“儿时，贫民窟里的那些小伙子们都欺侮我。既没有朋友，家人也死了……或许是天父喜欢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被召去当天使*。”
“……”
这可出乎意料。她从未想过把他的注意力往这方面引导。但总归来说，只要能够打消方才的问题，什么都是好的，一倒苦水就滔滔不绝是人类的通病。
“那么……”她迟疑着开口，努力不让自己功利的目的显得太过明显，说到底所谓安慰只是一种手段，话语中几分真几分假任他自行体悟。
“那么……既然无缘和天使交往，和我做朋友又如何？”
“我拒绝；你是那个女王的保护神，你们同样该死。”胡缇迅速地答道，向一边偏过头去，似乎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倨傲，“所以，快放我出去，完全不淑女的海妖。”
“你刚才还叫我水中女神呢？！”
第四幕
究竟是如何变成这种局面，两人都颇为疑惑不解。
“因为你胁迫我一起找出杀死女王的真凶为你耗费的时光报仇——你说要为你自己报仇，正好我也腻了什么贵族生活。”胡缇接过在篝火上烤出来的面包时冷冷点破宁芙心中所想，“所以我就遣送侍卫们回国，跟着你吃这番苦。”
“拜托，上帝保佑，你至少在贫民窟待过。才第一天，就开始抱怨了吗？”宁芙以同样冰冷的语气回应，“没有黄油或者果酱涂面包，不吃就给我。”
“很显然，烤焦的黑面包比带血的牛排好吃多了。”
“这是你的贱脾气，还是你那个瓷器国家的习俗所致？”
“你当初还说我来自指南针国家。”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听到了？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抓着我这点小错不放，这种不绅士的行为还敢妄论我不是淑女？”
“我确实不是绅士；然而你，把不到十五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忘个彻底，你连受过教育的女性都称不上，粗俗的泼妇海妖。”
宁芙气愤地揪着手环（痛啊啊啊啊啊）。为了方便行动，两人现在穿着的是粗麻短衣，地点则在雅典娜神祠的不远处，想必智慧女神能够谅解他们当下的处境并忽略他们的冒犯。
“请告知我杀死女王的凶手，从那一刻起，他亦是我的仇人了。”
宁芙这么低下头祈祷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有炭黑的面包渣。一旁的胡缇一脱下贵族礼服就仿若跳进河流的搁浅鱼儿，自然比她还要过分得多。似乎因为这个原因，他险些被一条蹿出的蛇咬了一口。
宁芙低垂一双碧蓝眼睛等了又等，神明的暗示却迟迟未至，不由得失望地起身：“看来无论是作为战神还是作为智慧女神，雅典娜都不眷顾我呢——等等，这是什么？那条新航路吗？”
直起腰来的瞬间，女神像的脚下赫然显出一张地图。
“凶手是哥伦布卿？不，他早已死去——是与他有关的人？”
女神像自然不会回答她。宁芙把地图放回原位，闷闷地对胡缇说：“走吧。”
“——这不是雅典娜的神祠。”胡缇并未理会宁芙的呼唤，唐突地伸手扯下了左面墙上的一块遮布。
“我亲爱的怪物，哪位神祗敢冒充战争女神？”宁芙嘲笑着胡缇，走至墙边时又噤了声。
“……凡事总有例外？”
面前是一座雄伟的阿帕特*大理石塑像。它无疑比一旁的雅典娜塑像大得多，甚至精美得多，每一丝石料的纹路中都充斥着谎言的魅力。任何人都会被这雕像迷住的。
“哇哦……”宁芙轻轻地发出赞叹——如果不是胡缇咳嗽两声唤醒她，她定会在此昏厥。
“这其实是谎言女神的神祠吗……”那么，此处必有谎言，至少存在谎言的造物。宁芙触碰塑像的双腿，不慎在脚后跟扫下了一块石料。
“……这塑像是泥足巨人吗？”还未感叹完毕，那边智慧女神的塑像，被什么机械缓缓移开了。
“原来这就是谎言的造物……以神惑神，以神欺神，以谎言引诱更大的谎言，这是何等的放肆无礼，何等的荒诞不经，何等的惹人怜爱，何等浪漫而又美丽的创造！”胡缇此时的形态分明是一个疯癫的诗人，与鸡蛋布丁同样色泽的脸颊上浮现出奇妙的红晕，痴迷程度与方才注视雕塑的宁芙不相上下；可宁芙惊醒后只觉懊恼与羞耻，而胡缇不感到丝毫难堪，他觉得幸福！
“得了吧，老兄。说真格的，现在谁更像巫师啊？”宁芙说了两句贫民窟粗俗的俚语，迈步走向雅典娜雕像下的暗道。一股霉味顿时传入了她的鼻腔，通道口密密麻麻倒挂着的蝙蝠令人作呕。
“真恶心。”胡缇简短地评价道。他步履优雅走出神祠，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人；可折返时却握一根顶部冒火星的木炭，两手漆黑，相结合之下尤为滑稽。
“刚才烤面包用的。”胡缇解释。宁芙对它从何而来并没有兴趣，也知道他只是走个过场。而接下来的事——啊，接下来的事光是想起来便能令两人浑身颤抖。
在木炭扔进暗道的一霎那，要不是时间被放慢了就是宁芙拥有了星星的眼睛。她看到火星怎样砸上湿漉漉的台阶，有几颗熄灭有有几颗溅了起来，缓慢地飞上了洞壁——像是当初诺亚方舟遇上的大洪水重演了一般，那群猪脸、老鼠身子、恶魔膜翼、浑身奇臭的小东西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宁芙看见他们头顶密集涌动的蝙蝠流，数量之多令整个神祠陷入黑暗；蝙蝠流厚极了、低极了，有几只甚至擦过他们的头顶，带来麻痒的触感。而暗道真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蝙蝠仍在源源不绝地流出，嘈杂的摩擦声灌满了耳道。
“快进去！哦，我受不了了！”在一片黑暗的阴影中显出几点晃动的星光，那是头一次体会何为恐惧的宁芙。
“等等，我找一找刚才的那张地图，没准有用！”
胡缇一边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她一边急速地四下搜寻，企图在一片晦暗中看出点什么。
女神像旁没有。暗道附近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那张地图不见了。
第五幕
“呼……”
平复呼吸、拧干衣服。两人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做完这些事。幸而这河不很深。
“你当时看过雕像底下没有？”在背着胡缇游了三道暗河、爬了五道陡坡之后，宁芙气喘吁吁地问出第三个问题。
胡缇也第三遍回答她：“我真的不记得了，那张地图真的消失了，呼……”
“背你的人是我，我！怎么看起来好像你比较累啊，贵族老爷。”宁芙抹开脸上的水，散开的金发粘在肩头，“劳驾您试着下来走两步？”
“如果你不介意接下来要照顾一具躺尸的话。”胡缇说得无比骄傲，一如初见时毫无道理的骄傲，这让宁芙觉得不高兴，一时也想不出毫无破绽的对策——她的才智从未被尝试过用在这种地方——于是只得保持沉默。
“这是什么？”胡缇忽然出声，“好了，放我下来吧，这个山洞里面或许还有蝙蝠，我们得分开一点。”
暗道尽头是一个山洞，洞口显露出两条狭窄的暗河入口。
“怎样？有蝙蝠吗？”在跨过暗河时，胡缇借着宁芙手脚上的星光，眯起眼睛试图看出什么。
“不，是鱼鳞。”宁芙的眼睛比人类贵族的眼睛灵敏得多。湿滑的地上是层层叠叠的鱼鳞。
一条鱼没了鳞，下场可想而知。
“属于你同族的鱼鳞……预示它们结局的，成片的鱼鳞。”胡缇幽幽地凑近她耳边补充道。
“嘿，你是想吓死我吗？你这大米国的怪物？”宁芙几乎无法呼吸。
恐惧是人类最持久的情感，所言非虚。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的祖国吃米。”胡缇的声音再度飘忽幽怨地响起。
“对不起！我很抱歉！你别再说话了！”
胡缇移得稍远了些。
沉默再度慢慢地渗透空气，只有脚步声伴着岩壁滴水声安静地传递，阴森幽暗的尽头是宁芙的眼睛亦无法看清的地狱。
“我们两个都是怪物。”胡缇忽然轻轻说，“可是我不能和你做朋友。因为你是女王的保护神，而我一直想要把她拉下来。”
“那又如何？反正现在女王死了！”宁芙回答，一边暗自敬佩自己的催眠还挺成功。
胡缇慌张掩盖的声音传来：“我没跟你说话！”
“我也没回你啊。”宁芙没好气地回敬。一高一低的回声交织在一起。
她只是有点期待罢了。
“那前面是什么？喂，过去看看，海草国的海妖。”似乎为了转移话题，胡缇大声问。
宁芙扭着头并未搭理，背后忽然遭了重重一击，向前倒去。
“和女王一样的遭遇……”宁芙猛然睁大眼睛，就这样在震惊中面朝下埋入一堆物什里。
“——你刚才碰我了吗？”宁芙顾不得起身，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问道。
“没有啊，我离你这么远。”胡缇无辜、或者说装作无辜的声音传了过来。但很快，第二句的声波与第一句的回声相撞了，搅和得乱七八糟，宁芙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惧。
“——快起来！你背后有什么啊！！”
TBC——
*船只不多意为黑奴贩卖刚刚开始，参与的商人暂时较少
*“海里有鱼……话语”，改编自雨果《笑面人》
*相传人类经历过三个时代，黄金，白银，黑铁。此处以黄金时代比喻幼时。
*“伊阿宋……告诉你”，神话梗请自行百度x
*“胡缇”音译“傲慢”
*阿瑞斯，战神
*湿婆，印度神话里的舞蹈之神
*女王的名字音译“颠倒（黑白）的”
*阿帕特，谎言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