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起床，洗漱，打开信箱。首先是报纸——没有血迹，平整得出奇，代表那家伙没有寄件过来。我松了口气。

  起初是在九月份。

  我之前有提过吗，我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不是什么需要的强调事，但他那举世罕见的才能曾经如火般烧灼着我。因此即使他在十岁时意外失踪，我也依旧忘不了他。甚至在日常处事时也忍不住思考：缘一会怎么做呢？如果是他的话，会怎样解决如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呢。但这是无益的猜想。况且，哪怕他还活着，如今也一定离死不远，就像我一样。

  九月初。收到信封的那天，不知怎的，我认定这与缘一有些关联。被血浸出完整黑印的油纸外包，打开的一瞬间，数十颗细小却长得出奇的牙齿摔落地面，像阵窸窣的雨。

  那是啮齿动物的牙。不知出自老鼠或兔子，沾染厚厚一层干涸污渍，混杂着几丝识别不清的长发。我想起墙中之鼠、北郊惨案如此种种怪谈，但此次主役的选角极差——戏剧离观众的生活本不应太近——使我不能以轻松心境欣赏这等离奇事件，哪怕我从不曾信鬼或神。

  “你记了你弟弟十年，却认不出那是不是他的头发？”听到这里，坐在我对面的无惨终于开口，带着他惯例的隐含焦躁的讥嘲口吻。我总疑心那焦躁是他缺乏耐心，但近些日子才明白，只是他同我一般生活在恐惧中罢了：都说恐惧是最好的磨刀石，我也就这么一天天看着无惨的瞳孔日渐瑰丽，日渐爆发出疯癫患者临终前神经质的光芒。

  那光芒无比耀眼，似乎濒临碎裂，于是愈发显得纯净。无惨似乎颇以这对眸子为豪，头回见我时，他说，黑死牟，你简直长着一双死人的眼睛。因为你生来受到的刺激太少了——无趣至极。

  我想我此刻的眼睛是否也正浸泡在恐惧中，变得闪闪发光。无惨深深地朝这边凝视着。（我预感到他对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相当满意，并且他已经猜出接下来会听见什么）

  “我认不出来。”我老实承认。无论是多么熟悉彼此的人，恐怕也不能光靠发丝辨认吧。无惨听了，立刻正中下怀地夸耀道：

  “我可是无论过多久都能认出你的头发。还有眼睛、指甲、牙齿，一概包括。”

  “是吗？那真可怕。”我敷衍着。

  “但凡被我看上的人，化成灰我也认得。怎么，莫非你认为我是出于随意才盯上你的吗？”他看出我的不信，有些愠怒地扯出笑容：“说回来吧。你要报警吗？”

  “不。”我回答。报警的话，固然能够从dna测出发丝的主人是谁，但也会连带着找出：我弟弟当年失踪的原因……。缘一此时究竟是被寄信人控制乃至伤害，或者，他就是寄来牙齿信的人呢？比起担心胞弟，我更觉得有趣。这是嫉妒的余火仍在我心中烧灼的缘故。

  无惨漫不经心地喝茶，俨然打定主意做一个优雅旁观者。或许他认为自己有幸旁观一名同类的诞生。

  但就在第二天，无惨也不见了。

02

  我说：你死了吗？

  我在跟无惨打字。他在家独处时很讨厌别人的声音，因此只能通过文字交换往来。但就我俩的关系之密切，他会在脑海中自动播放我的嗓音也说不准。

  无惨：不，我正在H市某片郊外的别墅里，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昨天从你家出来后，通宵开了一夜车到H市的。和你这家伙谈天总会让我兴奋过头，我兴奋时不知会做什么事：就现状而言，我整天兜风，在街边喝咖啡与红茶的混搭，那难喝得像汽油，因此我稍稍给了老板一点教训；那家店面在Z市的海边公路，帐篷支起的简陋排挡，吹着满是沙砾的夜风边烤着鲜贝类。顺带一提，贝类味道还算不错，所以我并没有杀掉老板。

  我：姑且当做夸奖了，很荣幸能让你发这么大疯，虽说你总是嘲我无趣。在朋友深陷死亡威胁信件困扰的时候，祝你玩得开心。

  无惨：正因为你足够无趣，才会有离奇事件一再找上门。至于我，当身边人遇害时，我会玩得格外开心。若是他从灾难中幸存，将会成为我的同类；若是他倒霉丧命，将会成为我的收藏。我向来喜欢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旁观好戏上演，原谅不能与你共苦。

  无惨怎么可能真心央求他人原谅，我脑海里自动播放他高傲刻薄的嗓音，缓慢而极富耐心地循循往他人耳内灌输自己的观点，毫不顾忌对方看法。我一般称呼这种人为“精神强奸犯”，并自认创造了个好名词。

  我：你要说，你在H市的那栋别墅放满了“收藏”？

  无惨：你在想什么？我指的是记忆层面的收藏。我难道可以忍受那些无趣僵硬的尸体在我的屋子里散发臭气，引来数不清的苍蝇与食腐动物吗？不，到了那一天，我只会让他们原样滚出我的领地。我最恨的二样：变化与无趣，它们算是占全了。

  无惨接着又发来一条：不过若是你死后的身体，务必在下葬之前交给我处置。

  我边刷牙边打字：是啊，请务必在深夜处理尸体，没准回头就能撞见还魂惨案。

  无惨：那还真令人期待，记得不要给我留全尸，这片土地还不配做我的坟场，尤其是阳光灿烂之处。

tbc（大概不会填.jpg）